四十六、职工反对
赵天亮把这话偷偷告诉汤嘉莉。汤嘉莉严肃告诫他,没有逮着的事实不能乱说,白桃花不是好惹的,煽你的嘴巴还以为给你捞痒痒呢。赵天亮说我亲眼看见他们俩进小树林这还会是假?汤嘉莉说一人为私二人为公,你能找出第二个证人?赵亮秃嘴。
嘴吧关不住风的人,肚里盛不下三句话。赵天亮又把这话告诉秦大凤。秦大凤当作茶前饭后花边新闻不到一天传遍左邻右舍。有撮弄鬼把这话告诉白桃花的男人马大哈。你老婆怎么会从糠箩跳到米箩的知道呗?马大哈说工作需要嘛。他回答得轻巧。撮弄鬼说,谢厂长需要。马大哈笑笑说一回事。白桃花的丈夫用谯城的土话说是个“二百五”,说话一头大一头小没有分寸。其实这话与他说了也没用,白桃花的事他当不了家。车间的老娘们背后常议论,弄不明白,白桃花这样标志活络的女人,当初怎么就愿意嫁给个“二百五”呢。
赵天亮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,听到白桃花怨声怨气,插上话头说:“白姐,你没亲自去找谢厂长吗?”
白桃花如实回答:“找了。他没个准确办公地点。”
赵天亮说:“电话预约嘛。小树林见面,不见不散。”
白桃花白皙靓丽的脸庞泛起红润:“你个千刀砍的,又拿白姐开涮了。”
郑星远见着赵天亮很奇怪:“小亮子,今天没去上班?”
“上不了班了,诚宇公司通知我下岗。”赵天亮两眼通红咬牙切齿。“我赵天亮早就知道,谢庭雨回厂之时,就是我下岗之日。郑厂长,难道我们就成了一批软蛋,由着谢庭雨任意捏拿。”
郑星远没作声,深情地望望他。
赵天亮十六七岁就进了红星厂。那年铸造车间任务重缺少人手,从社会招收一批临时工。赵天亮来报名了,人劳处不愿要。原因很简单身材瘦小,一眼能看出还未成年人。赵天亮软缠硬磨赖在人劳处不走。时任生产科长的郑星远来人劳处要人。人劳处长说,这个人你看能不能收?他把皮球踢给郑星远。赵天亮知道来人是个说话算数的人。转身缠磨起郑星远。郑星远说你的户口本带来了?赵天亮说是外地人,到谯城投奔亲戚找工作的。恰巧遇上红星厂招工的好消息就来了。郑星远说铸造车间活重你怕干不下来。赵天亮发火了。士可杀而不可辱。你没使用怎么就小看我不能胜任?郑星远说,红星厂有熟人找个担保。明天上班,试用一个月。赵天亮干活肯出力气,他干清砂工,一天几十吨的中小件清砂完毕,还主动帮助别人。铸造车间老娘们多。赵天亮眼头活络,见需要帮忙的不用邀喊主动上前,搬搬抬抬忙着不歇。车间人戏称他是女人窝里的小男人。车间主任对他很满意。
生产高峰过去,其余临时工辞退,唯独赵天亮留下。十年后转正。
在女人窝里打转转也有好处,赵天亮的婚事老娘们一直惦记。赵天亮不热忱,每当提起给他说媳妇时,他总是想方设法脱身,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急急火火要办,办迟了好像要出人命似的。那天老娘们合计将赵天亮围堵住,非要他把话说明白。赵天亮逼急说,咱老家句容乡下有媳妇漂亮着呢。有人问有多漂亮说准确些。赵天亮想了想才说,铸造车间的女人没一个有她美。老娘们伤自尊,好心找没趣。有几个粗鲁的女人逮住赵天亮要扒他的裤子塞黑沙,给他最严厉惩罚。赵天亮说老实人说的是真话,咱老婆比白桃花还要漂亮三分呢。白桃花看热闹待在外围,听了这话冲进人群,抓把黑砂硬塞进赵亮的裤裆。说,糟蹋你白姐让你当黑头。车间里哄堂大笑。一天的劳累随笑声消失。
赵天亮说句容老家有老婆,一年半载又不见他回趟家。即使逢年过节也是以加班为由在厂里混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,乐不思蜀。赵天亮喜欢喝酒打麻将,哪儿热闹往哪儿凑。到吃饭时间免不了到处蹭饭。要说蹭饭还是汤嘉莉家最多。汤嘉莉乐意。男人在厂里当官,整个人卖给厂,家里的事顾及不上。女人做些烧煮浆洗手头活得心应手,每月一次的买米买油拉煤球这些重活就望之叹息。汤嘉莉就叫赵天亮来帮手。小亮子,下班后随姐去粮店买米油。这个星期天给姐拉趟煤。汤嘉莉一来仗己,郑星远是他的恩人,赵天亮嘴甜张口姐长闭口姐短,叫得比亲姐还亲。二来也有点同情。一个大老爷们在厂里,食堂伙食大锅饭菜,少油缺盐清汤寡水。自己想改善伙食也不方便,汤嘉莉没事也时常邀他来家打牙祭。
那天汤嘉莉特地准备几个菜,赵天亮喝到二八盅。汤嘉莉说,今天没外人,你对姐说句真心话,老家句容是否有老婆?赵天亮脸憋涨得通红,好半天不回话。汤嘉莉说老姐们都是为你好。要是没老婆大伙儿出出力为你介绍一个。你也老大不小了,转眼奔小三十了。赵天亮费力气结结巴巴说,不用师傅师姐们费心了,老家确实有老婆呢。汤嘉莉说,等有空闲的时候,叫弟妹来红星厂住阵子,让咱们开开眼界瞧瞧咋样漂亮的女人。赵天亮答应脆啵啵的,女人就是不带来。赵天亮出了一次工伤,郑星远照顾把他调到保卫处看大门。
郑星远说:“你的情况特殊,你没找工作组谈谈?”
赵天亮说:“韩枫一推二六五。说招人回厂由诚宇公司根据生产情况分批分期张榜公布。”
郑星远说:“你是红星厂留守处的,诚宇公司凭什么不愿接受?”
赵天亮说:“情况我都说的清清楚楚,韩枫推脱工作组只管红星厂破产事宜。诚宇公司租赁承包工作组不便插手。”
魏国庆说:“狗日的,铲除异己重用亲信,他谢庭雨妄想把红星厂变为家天下。”
牛大头推开人群,怒气冲冲说:“最新消息,铸造车间被谢庭雨砍掉,砂黑子全部下岗处理。”
马二愣说:“发布消息要准确,你听谁说的?”
牛大头说:“官方消息。我有个亲戚在经济委,谢庭雨租赁承包合同书就在他的手里。谢庭雨老滑头,他对铸造一窍不通,害怕别人糊弄他,便推脱借口生产铸件成本高,不如购买铸件划算。铸造车间改作它用,铸造车间的职工全部下岗。”
杨三蛋说:“还有什么新消息,竹筒倒豆子,一点不要剩。”
牛大头说:“谢庭雨租赁承包合同书里提出对下岗职工处理方案,买断工龄,每年工龄500元计算。”
杨三蛋大骂:“他奶奶的B,打发要饭的。老子十年工龄才能得五千元,还不够买养老金的。”
台阶上站着三个女孩子,都是不久前分配在红星厂的大学中专生。卫生室护士梁晓燕、幼儿园阿姨吕青苗和技术学校教师施玲。纯情稚嫩的脸上现出无奈的表情。国企改制,他们才是企业最大的包袱和累赘。她们心里清楚,企业永远不会要她们了。因为幼儿园、技校都已经砍掉。卫生室也不准备保留。
人群中突然爆发哭喊声:“死鬼你走了,腿一伸眼一闭到极乐世界享福去了,丢下咱们娘儿三个,日后咋生活呢。”
是刚死不久老闷师傅的老婆四川妹子。川妹这女人命也够苦的,做姑娘时从四川被人贩子拐卖到此地,没过几年男人一次事故死了,丢下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。好心人把她介绍给老光棍老闷师傅。一家人也算和和睦睦打发着光阴。头天晚上老闷师傅在厂里加班,半夜回来还是好好的,喝了半斤酒,一觉睡醒手脚冰凉。送进医院,医生说心肌梗塞临晨就没气了。邻居骂她呆B。一张床上睡着,男人没气了还不知道?川妹说,他一人睡惯,嫌咱烦还是一人单睡舒坦。好事人说,两口子哪有分开睡的?川妹如实说,上半夜咱俩同床,事情办完了他就撵咱到儿子床上睡。邻居们长长叹息,要是人在身边早早发现不会走的。天生是个短命鬼。老闷师傅走了,他在女人的肚里还留下个孩子。女人挺着大肚子呼天喊地的恸哭。
“郑厂长,你要给咱娘三个做主。以后的日子咋过呢?”
马二愣说:“他是狗屁厂长,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。跑市政府蹿机械局,何进韩枫的腚眼沟子都舔红了吧,人家照把你一脚踢开。咱最瞧不起这种没骨气的软蛋蛋。”
汤嘉莉把川妹扶起:“哭闹也不是办法。走一步看一步,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。”
郑铁锤带信叫郑星远回家一趟。
郑星远双腿刚跨进家门,父亲郑铁锤唬住脸说:“红星厂被谢家买去了?”
“红星厂资产几千万,他谢庭雨还没有这么大的胃口。”郑星远不屑一顾轻蔑说道。“他是租赁承包性质。”
“听说还注册成立个公司,叫什么华宇公司。”郑铁锤唬地站起,朝着桌面重重擂下一拳。“一个十足的地痞流氓,他在强争豪夺。”
郑星远清楚父亲退休多年在家,他的心思仍在时时刻刻记挂着红星厂。他把红星厂当作自己的**,宝贝儿子,和红星厂休戚相关血肉相连。红星厂有点异常,郑铁锤就会浑身颤抖高烧不退,食不香睡不眠。
他与红星厂非同一般的关系。
红星厂的故事郑星远听了不止一次,父亲几乎当作革命家史一遍遍向他讲述。可以说他是在父亲讲述红星厂故事中长大。他很光荣很自豪,也为有这位革命的父亲而值得炫耀。
红星厂的前身是铁匠铺子起家。铁匠铺子又是郑铁锤创办。
红星厂宣布破产那天,郑铁锤不顾年老体弱,拄着拐杖颤颤抖抖来到红星厂。
郑铁锤怎能咽下这口气。
郑星远说:“道听途说的话不能全信……”
郑铁锤说:“我就问你,谢庭雨在红星厂的门口挂起‘华宇公司’的招牌有这回事吗?”郑星远点点头。“铁板上钉钉的事还会是假?明天你带我去市政府。红星厂破产我不反对,那是国家政策要求国企改制。他谢家要私吞红星厂,我这把老骨头拼上也不能让他谢家阴谋得逞。”
郑星远安慰:“消消气,气大了伤身子骨。”
郑铁锤说:“你要是我儿子,不吃馒头也要(蒸)争口气。全厂职工几代人的奋斗,挣下这份家产,凭什么谢庭雨那坏小子一纸合同,就将这么大的国有资产变为私有。他韩枫何进谁给他们这么大权利。他们这样做天理难容!”
